chapter 3
李斯文从凳子上站起来，病房中响起音乐“Always give my lovealways give my love to you……”
声音是黄萌身上发出来的。李斯文掀开一角被子，把手机从她裤口袋翻出来。
黄萌没有大碍，李斯文去辰华医院直接报了病历和处理建议，医生自己想了一下便照他说配了镇静剂打上，黄萌剧烈的心跳就稳定下来。现在黄萌仍在睡。
“喂，谁？”
“我找黄萌，她在吗？”从电话中传来一个浑厚的男中音。
“她现在在市医院，你是谁？”
“警察，唐剑锋。她怎么样？方便接电话吗？”
“……死的人是他的父亲，黄文涛吗？”
“你是什么人？”
“我是黄萌的同学。她刚才听到消息休克了，是我送她到的医院，在辰华201病房。”
“哦，那你先照顾黄萌，我十分钟后来。”
说着唐剑锋挂了电话，“陈龙仕你开车，大伟和小斌留下来。大伟你负责这里，尽量保护现场，不过要在明天天亮之前把现场清理干净。”接着对陈兰和曾添财一招手叫他们跟着去。校长此时正站在校门口，见警察来了忙上前问候道：“案子怎么样了，是自杀吧。”
“有些蹊跷，尸体我们会有专人带走的。学校方面不必担心。案子嘛，我看应该是场意外。”唐剑锋说完钻进一旁的警车，曾添财绕道前面到想开，被陈兰一脚踹出来。
“滚啦，这是办公事，局长还在车上，不准你开。”陈兰撅嘴笑道。陈龙仕白了曾添财一眼，神奇地拨动几下档位。
“不开不开，不过你得快点。我总有点不好的预感，开太慢会出事的。”曾添财忽然拉了拉衣领衣服极其严肃的表情，“不知你们注意到没有，反正我是觉得路上一个车都没有的话还开得太慢会遭天谴地……”
警车发动，亮起的车灯渐渐驶远。前方的路似乎在月光下时隐时现，马路两边一个人都没有。
李斯文关上电话。
“我爸死了，对吗？”
黄萌不知什么时候坐了起来，双手放到被子外面，直着眼镜呆呆地望着脚。脸色苍白，绷着。嘴唇发紫，不住颤动着。她还有些不敢相信，她连回家时对老爸扯得慌都想好了，她还要在考试中继续拿第一，因为老爸说好了这个月的月假就带自己去白马市游乐园，黄萌还说还了要把李斯文说动的。他爸爸好不容易才答应自己一定要把李斯文劝回来，去下次欧洲的时候，她跟老爸说好了要他抓点普罗旺斯的薰衣草回来。所以，怎么可能……
“嗯，”李斯文把手机还回去，“死了。”
黄萌没有接过来，眼睛越来越红，然后泪就流下来了，滴到床上，手臂上，没有发出声音。泪水很安静地滴下来，就像此时的药液点滴一样。她还在挣扎着，总不能在这个混蛋面前哭吧？这个家伙才不会安慰我呢，他只会说……白痴。
“白痴……”李斯文把手机摔在她身上，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走出病房。
李斯文心里堵了。他只会在别人伤害自己后伺机报复，却从不知道如何去报复死亡。没有人安慰过他，他不知道如何安慰别人。可是有一天，很快啊，自己要死了。那时会不会有人这样很蠢很白痴地为自己伤心呢？
就矗在那里，什么也做不了。
风刮过窗子，咧咧，嘶吼，震动。
黄萌的哭声开始大了起来，病房里连个可以相拥而泣的人都没有。
“斯文……李斯文……你为什么要和他吵架！”
“如果你听话，你去治病啊……我不在乎一个人生活一段时间，我不需要你让步……”
“爸爸是爱你的……他爱你多过爱我！！可是我不生气……一点都不生气！”
“因为我也喜欢你这个可以保护我的哥哥……我不在乎，我真的不在乎……”
“请你不要……”
李斯文坐到外面走廊的板凳上，灯灰暗，夜色明。
那是五年前的一个冬天。
香港，晨光修道院。
那个懦弱的小男孩牵着修女的手，躲在她身后。
那个男人很和蔼地笑着，他的身后也有一个小女孩。
“黄萌，这就是我跟你找的哥哥了，你要就叫李斯文哥哥哦。”
男人把黄萌的手牵起来，又抓过李斯文的手放上去，李斯文记得那只手上有细微的汗，像修女姐姐的手一样软软的。
“李斯文哥哥，以后要保护好妹妹哦。当然，我也会保护你们的。用我的一辈子，永远保护你们。”
李斯文似乎还不知道永远的含义，他感觉到了黄萌手上传来的温暖，突然脸红红的。
这是黄萌印象中李斯文三次脸红中的第一次。
第二次是上初三中考的时候，那时李斯文依旧很懦弱，行为举止任然像个小学生——小学女生。他在学校都是黄萌要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就像个小跟班。很不起眼，但黄萌知道他其实很温柔，比她所读的言情小说中的任何一个主角都要优秀。两人都收到过异性的情书礼品。黄萌不让李斯文跟别的女生来往，李斯文就换上一副冰王子的样子释放生人勿近的气场。有一段时间黄萌晚上看偶像剧太晚没睡好上课打瞌睡，李斯文就替代黄萌上课听讲——靠课下几分钟的讲解帮她补回功课。李斯文写作业很快，而且他的字几乎和黄萌的字一摸一样，所以每天都是写两份作业两份卷子。
中考时，黄萌还记得这个家伙慌慌张张地跑到女生厕所给自己传答案，不巧这时另一个女生也正好来上厕所。
黄萌就大方地把李斯文拉到自己在的隔间关上门锁好，那个小角落勉强站的下两个人，不过马上有监考老师来检查，黄萌就叫李斯文坐到马桶上，自己由他抱着。李斯文的脸通红通红的，黄萌一边得意的摇着一边嘲笑他，他只是默默地，沉重的呼吸哈到黄萌的耳朵上，红彤彤的。
那时的李斯文俨然已是文榕市初中的一号人物，是校花黄萌的跟屁虫。学习成绩稳保第一的同时还能一天到晚粘着黄萌逃课去看电影。
一直以来黄萌都觉得自己是姐姐，所以上个月出去遇到蓄谋已久的呙强一伙七八个混混人在巷子里堵了她的路要约她去吃饭，她站在李斯文的前面要他们滚。
却不知那时呙强已经跟他请来的朋友说好了事成之后人人有份。呙强没有像平时那样只是骚扰一下就了事。所以李斯文向前跨出一步，抓住呙强的手，一个掌劈卸下了他的右臂一记鞭腿抽翻在地，接下来那七八个人没能发出任何声音，李斯文很快，出拳飞踹几乎就是他的本能反应。不需要看，不需要闪避格挡，在对手击中前，往往就被他先手打断。没有受伤，对手没有一个还能再站起来。
你好可怕啊。黄萌惊讶地看着满地乱滚着的伤员，却趴在李斯文的肩上说，可是我也喜欢这样的你，喜欢所有的你。
黄萌在李斯文的耳朵旁边这样说着，却发现李斯文胀红着脸晕倒在地。
黄萌赶快把他塞进出租车里飙到医院检查。黄萌从没有看过他爸爸黄文涛那样子生气，温文儒雅的他丧心病狂地攥着X光片冲医生咆哮道给我说清楚这是什么。
那一次李斯文似乎是受伤了，或者说是旧病复发。黄萌是这样认为的。
李斯文把十指扎在头上痛苦地在病床上翻滚怒吼着的时候，就像一只受伤的野狼。拒绝打针拒绝吃药拒绝检查拒绝他人接近。
医护人员叫黄萌去试试，黄萌没有丝毫迟疑和害怕。她把麻醉针藏好就微笑着走近病房，过程顺利。
如果李斯文没有用一种很绝望的眼神悲哀地注视着黄萌故事应该完美。
那之后黄萌才知道李斯文在爸爸心中的地位，爸爸可以为了治他的病搞到更多的钱而开了补习班，可以为了他而去应酬，去拍人家马屁，只是为了升到更好的位子赚更多的钱给李斯文看病。国内都查不出来就去国外吧。
那之后李斯文变了，逐渐不再和黄萌亲近，不再主动和黄文涛说话。
一样不配合检查，为这个事狠狠地吵了一架。然后是冷战。
直到搬出去住，李斯文也没再主动跟她说过一句话。
黄萌问爸爸为什么要这么在乎那个混蛋，黄文涛只是说他是我收养的，也是我的孩子。
那为什么要收养他呢？
因为他长得很像我一个英年早逝的兄弟，爸爸那时做了一件对不起他的事。
再问，黄文涛却不愿意再说。
医院的走廊总是很安静，李斯文摸了摸因消毒水而发酸的鼻子，忽然感觉有什么不对。
危机感，与生俱来的危机感使李斯文身上的汗毛根根立起。
他转身冲进黄萌的病房，拔出回了半条血的针管，李斯文拍了拍黄萌的脸，黄萌却没什么反应，怎么叫都叫不醒。
不对，不是这件事！
黄萌到了换药的时间，护士还没有来。李斯文不由地有些恼怒，他右手按住黄萌的手背止血，左手捶着床头的呼叫灯。
嘟嘟！
安静地让李斯文觉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嘣咚嘣咚——
进来的——不是白衣制服的护士，而是一个穿着黑风衣的长发斜刘海女孩。女孩晃动着身体，舒展着每一分靓丽。
李斯文之所以觉得她还是个女孩，是因为她戴着一个无镜黑框眼镜——在灯下并不反光。
蓝色的左眼像宝石般闪烁着狡黠的精灵。
这是感觉，还有一个感觉是很危险，这个人很危险！
李斯文却说不出原因。
“别那么害怕呀，我是黄萌的同学周晰，来看她的。”周晰说着走过来，摘下镜片，蓝色的左眼在昏暗的病房里散发出冷冷的微光。
李斯文很冷静，他知道自己心跳70，体温37。
没有理由在如此冷静的前提下看错。
“她很好，警察马上就来了。”李斯文绕过病床，站到周晰面前。
眼前的女孩很漂亮，黑风衣下是个腰细腿张前凸后翘小脸大眼的女孩。
对方说是看黄萌，却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李斯文。那眼神中似乎包含着……爱？
这同样是感觉……
李斯文眨下眼，周晰的脸竟然在不知不觉中贴到自己面前，两个人的鼻子似乎就要挨在一起了！
周晰调皮地闭着有眼斜着头，迎上李斯文。
那样子纯乎是一个少女在和心上人约会时的索吻。
哪有这样子连人都不认识就直接接吻的啊！书上可不是这样写的啊！等等……
李斯文动弹不得了，他所有的神智似乎都集中到周晰蓝色的左眼上。
眼睛……很妖艳的蓝色眼睛，里面似乎有许多白色的星星在闪动着。
李斯文脑中一震，忽然剧烈疼痛起来，不安的大脑竟是要爆出来了！他脱力倒在周晰怀中，却见天花板上浮现一个半透明的光球……脑中轰地一声像是炸开了什么东西发出滋滋地高速运转声剧烈地疼痛让李斯文狂吼起来，周晰没有说话，却也是冷着脸按着李斯文的身体让他动弹不得。那纤细的手臂似乎蕴含着巨大的力量，而黑色的眼中也闪烁起红色的火焰，李斯文身体一僵，确是全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一旁的黄萌一动不动，却是对外界没有任何反应。
李斯文终于不动了。眼睛直勾勾看着正前方的天花板。
周晰眼中的星星从眼中落下放大把他包围，那些星星放大为一个一个的画面……
斜瓦尖塔，高耸的屋脊，苍白的石壁，苔藓青石。
一群孩子穿着洁白的袍子在墙壁包围的操场上玩耍着。阳光照不到的角落，有一个男孩蹲着仰望天空，眼神干净。
纯白的房间，孩子们被绑在椅子上。仪器固定头部，小指粗的针管从耳下推入。注射，挣扎，安静，红着眼睛嘶吼着呕出血液，空气振动玻璃仪器碎裂。穿蓝色防护服的医生隔着厚玻璃看着死亡。
死亡。下一个。死亡。下一个……
喂！小女孩拉着我的手，我看到她宝石般的蓝眼睛在冲我闪动着。
到我们了……你还不害怕？叔叔说大家都在睡午觉呢……不过我知道大家都不会醒来了……
睡着了，再也不会醒来了，这就是死亡吧……
从你的瞳孔里我看的见我自己。一个瘦弱的充满惶恐的脸。
那是我吗？为何我还笑着，明明大家都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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